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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小姨多鹤-第44部分

小说: 小姨多鹤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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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姨是不想让黑子跟她。”
 那她干什么去了?约会?这样重大的一天;可以吃鱼头汤;但是约会……
她和张钢跟着黑子往前走;黑子似乎心里很有数。半小时之后;他们来到钢铁公司的研究所。院墙有多处塌方;他们从碎砖上走过。黑子停下来;看着两个人;就差给他们讲解情况了。这里是一座火焚的废墟;几个月前三层楼上一个研究室着火了;烧了一整座楼。地面上不时露出一星一点闪亮;是碎了的实验瓶子被埋在了砖土下面。
小环和张钢明白黑子为什么带他们来此地、要向他们讲解而无法讲解的是什么。它给他们指出来;这里就是多鹤天天刨挖碎玻璃的地方。多鹤的手指头无端端地包着纱布、橡皮膏;黑子让他们终于明白了原委。
他们接着让黑子当向导。黑子这次把他们带到半山坡。几年前山上就开始挖一个容纳几十万人的防空洞;炸出来的石头堆积成另一座山;凹处积了雨水;成了一口池塘。谁都没料到此地会有如此清澈的一池水。张钢往池塘里扔了块石头;两人都听出它的深度。
黑子成了主人;带他们从这块石头跨到那块石头;最后来到一块十分平整的石头上;它从石堆里伸出来;悬在池水上方。
黑子在石头上坐下来;回过头看着小环和张钢。两人走过来。从黑子的位置正好看见池塘的中心。现在那里映着一颗星星。
黑子常常陪多鹤来这里;要么驴唇不对马嘴地交谈;要么是无言对无言。那么多鹤是不是用防空洞摆脱了黑子的跟随;独自到这里来了?水面非常静;似乎清澈得一点生命也没有。手电光亮中;看得见水里大块的浅色石头犬牙交错;一头扎下去;脑瓜肯定开瓢。她和张钢围着石头池塘走着;手电筒不时往水里探照。张俭判死缓的消息让她想绝了;做了代浪村的新鬼?她问张钢;小姨听了广播后有什么反应。张钢什么也不知道;公审的广播在大马路上狮吼虎啸;宣传车开过又是游街的刑车;方圆几里电喇叭传出的全都是公审大会的口号声……他的头捂在被子里;也是一被窝的口号声。他不知道小姨怎样了。他连自己怎样了都不知道。
真跳了池塘也得到明天才能打捞。小环只好领着儿子和黑子先回了家。在楼下看;张家的灯是暗的;多鹤没有回家。母子二人和黑子走到了二楼;黑子却飞似的蹿上黑洞洞的楼梯。张钢明白了;紧跟它一步三阶地跑上楼。
等小环到了家;拉亮灯;灰灰的灯光里;他们发现多鹤坐在换鞋的板凳上;一只木拖板;一只布鞋;不知是要出门还是要进门。
“找你回家吃晚饭把我脚都走大了!”小环半怨半笑地说。
她直接系上围裙进厨房忙去了。鱼头汤很快在锅里咕嘟起来。她切了一把从花盆里捋的香菜;撒在汤面上;把大锅抬到了桌上;“别闲着!快给我把那个稻草圈拿来!要不把桌面烫坏了!”
多鹤还是一只脚穿一种鞋;呆坐在那里。
二孩跑进厨房;取来垫铁锅的稻草圈。
小环给每人盛了一大碗鱼肉和汤;自顾自先吃喝起来。多鹤脱下那只布鞋;踏进木拖板;也慢慢在桌边上落了座。过道的灯只有十瓦;又让汤的热气罩住;三个人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小环不必去看清多鹤;她知道她已经把那个可怕的念头暂时留在了门外。
她开始告诉两个在蒸汽中模糊的面影;她打算如何为张俭伸冤。她的谎话把两个听众全说服了;从他俩喝汤的声音也能听出渐渐恢复的味觉和渐渐高涨的胃口。二孩正要盛第四碗汤的时候;小环干涉了;要他别撑坏了;留下的汤明天可以煮一锅杂面“猫耳朵”。
第二天桌上果然出现了一大锅杂面“猫耳朵”。小环连自己都没发现;她不懒的时候是个不错的当家人;她根本就不会去偿还欠鱼摊子的四角钱。
她去派出所闹来一张营业执照;在居委会楼下摆了个缝纫摊子;替人缝补衣服;也替人裁缝简单的新衣。她把多鹤带在身边;让她帮着缝缝扣眼、钉钉纽扣。她其实是不放心多鹤独处;胡思乱想;又想去冥界跟她那个村的日本乡亲们赶冥界的庙会。
张钢在春节后就去淮北插队了。
张铁却在春节后回到家来。厂革委会正规化了;让他这样不够年龄的志愿者光荣回家。红卫兵篮球队也正规化了;一部分给驻军篮球队收编;另一部分组成了市少年篮球队。张铁做少年篮球队员已经超龄;军队篮球队又测出他有一双罕见的大平足;缺乏长远的培养价值;只能劝他回学校打打业余篮球。
张铁回家那天;张钢正要离家。张铁亲热地叫了他一声:“二孩!”
张钢见他大咧咧穿着破烂无比、看上去就奇臭的回力鞋走上来;马上说:“咋不脱鞋呀?”
张铁没听见似的。
“脱鞋!”张钢犯了拧;挡住他哥。
“脱你个鸟!”张铁突然翻脸。
张钢也翻脸。从此之后张钢的信里一字不提张铁。张铁在学校和家里都是一副怀才不遇的清高模样;持续消瘦;形象持续俊美;后来终于病倒了;一查;他已经肺结核二期。
从此他常常跟小环说;他这一辈子遗憾太多;最大遗憾是不知从谁那里遗传到一双罕见的大平足。或许他的舅舅或外祖父就有一模一样的大平足在代浪村种稻、扬场、赶集、小环想。

第十四章

小环在居委会楼下摆缝纫摊让女干部们非常头疼。她们过去和小环要好;现在她是死缓的媳妇;要好好不成;不要好天天都是从她缝纫机旁边过。好在小环睡懒觉;每天摆出摊子就要到上午十点了;所以她们可以趁早溜上楼去。
这天多鹤把一些拼不起来的碎料子和碎线头扫到一堆。四处找不着簸箕;就上了楼;从楼梯口拿了簸箕;想借用一下再还回去。她刚刚拿起簸箕;一个居委会女干部就大声喊起来:“怎么偷东西啊?!”多鹤急得直摇头。女干部又说:“怪不得我们这儿老少东西呢!”

小环在楼下听得清清楚楚;大声叫喊:“谁偷了我的一匹斜纹呢?我跟我妹子刚去了趟厕所咋就没了呢?!”她记得那女干部穿了条崭新的斜纹呢裤子。
“朱小环;你少血口喷人!”女干部从楼上冲下来;手指头捻着自己上好的斜纹呢裤腿;“这是偷你的吗?”
“是不是你心里明白呀!”小环说;“我买了一匹蓝斜纹呢;想做一批裤子去卖的。”
“你不要诬陷!”女干部说。
“我是不是诬陷你心里有数。”小环就那样不紧不慢地和她扯;看着女干部气得捶胸顿足。从小环两只微肿的眼镜看得出她如何心花怒放的。
朱小环自从失去了家属女干部这样上档次的朋友;很快结交了一群没档次的朋友:补锅的、鸡蛋换粮票的、炸炒米花的、挂破鞋游过街的、摆耗子药摊的;全都敬娘娘似的敬她。街上戴黑眼镜穿拉链衫留大鬓角的阿飞们;顽强地不下乡当知青;也帮小环跑差;一口一个“小环姨”。居委会干部们想;朱小环堕落成了一个社会渣子的老交际花。
本来干部们向省、市公安局询问;如何处理像竹内多鹤这样的日本人。省、市都没有处理过这样奇怪的案子;便派人去黑龙江调查;看当地公安系统怎样发落那一批被买进中国农民家庭的日本女人。调查结果是所有这批日本女人都在继续做中国人的儿媳、妻子、母亲;继续干沉重的中国农活和沉重的家务;似乎找不到比中国农活和中国家务更沉重的惩罚了。只有一个日本女人和邻居们吵过架;被打成了日本间谍;惩罚措施还是让她干平常的农活、家务;只不过给了她一个白布袖章;上面写了她的姓名和罪名。女干部们一直犹豫要不要也做一个白袖章给多鹤;小环和她们翻了脸;她们立刻动手把白袖章做出来;送到小环的缝纫摊子上;白袖章上写着“日本间谍竹内多鹤”。
小环看了袖章一眼;对尚未反应过来的多鹤说:“让你戴;你就戴吧。做都做出来了;瞧这针脚;我脚丫子都缝得比这强。你就凑合戴吧。”
多鹤还是不动。
“要不我给它镶上荷叶边儿?”小环正儿八经地说。把白袖章拿在手里;端详着;又从地上捡了根蓝色布条;比划来比划去。“这色儿的荷叶边儿;咋样?还凑合?”
一转眼工夫;荷叶边镶上了。多鹤把袖章慢慢套在手臂上;小环替她别好别针。女干部们看见;大声责问荷叶边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是知道她是日本人了?日本那边;戴白袖章都镶荷叶边儿。”
“拆下来!”
“敢。”
“朱小环;你破坏捣乱!”
“哪个中央文件、毛主席最新指示说白袖章不能带荷叶边儿?你们找出来;我就是捣乱破坏。”
“像什么样子?!”
“看不惯?凑合看吧;啊?”
第二天;女干部宣布;从此朱多鹤必须清扫这个楼的楼梯、办公室、厕所;一天扫三遍。只要厕所里发现一只苍蝇一条蛆;多鹤就罪加一等。
“让扫就扫吧;”小环说;“就当你是饲养员;天天得扫猪粪。”她说着从缝纫机上抬起眯成两个弯弯的眼睛。
多鹤到哪里;黑子就跟到哪里;因此小环不怕她受欺负;也不怕她心里又生出什么自杀的新点子;黑子随时会向小环报告。她烦恼的只有一点:多鹤认认真真、毫不磨洋工地干活;把厕所真的冲洗得跟自家厕所一样干净。她特意跑到厕所;教多鹤怎样磨洋工:从厕所的镂花墙看见女干部来了;再操起扫帚。她还跟她说:反正居委会的自来水不要钱;一桶一桶水猛泼;扫都免了。她叫她下班时别忘了从厕所拎一桶自来水回家;省自家的水钱。不久她在自己缝纫机前面支开几把折叠椅;一张折叠桌;桌上放一壶炒草籽茶;拉拢居委会女干部们死看不上眼的社会渣子们;围聚在一块又聊又笑。她的生意眼见着旺起来。
“这茶咋样?”小环常常这样问她的下三流好友。
“挺香的!”下三流们一般都捧场。
“日本茶!”
“真的?难怪!”
小环就会把多鹤叫来;说她会做日本饭食。就是没有红豆、糯米。第二天;大鬓角的阿飞们就把糯米和红豆拿来了。小环让多鹤做了团子;自家吃饱又拿到缝纫摊子上;变成了她请大鬓角们的客。受到如此的日本款待;大鬓角们更是偷鸡摸狗地把吃的东西送给小环。他们都十七八岁;正是喜欢小环这种妩媚、能耐、也憋着一肚子“坏”的阿姨的年纪。他们顺便也厚待多鹤:“小姨;冲厕所这种事您怎么能干?您是国际友人哪!包在我们身上了!”男男女女的阿飞们都留着长鬓角;把革命歌曲哼得下流三分;一天帮多鹤冲三次厕所。女干部们不准他们帮敌人赎罪干脏活;他们便叼着香烟说:“管得着老子吗?”一天有个女干部威胁要把多鹤送公安局;阿飞们说:“送啊;以后你家自行车的车胎可不愁没人扎眼儿了!你家窗子至少两天换一回新玻璃!还有你家孩子;我们可知道他是哪个学校的。”女干部又威胁把他们这群阿飞送到公安局;一个大个子阿飞说:“我刚强奸完一个女的;她爬起来跟我说:谢谢;下回见!”
周围人全部让他恶心坏了;有的大笑有的笑中带骂。
多鹤没有全部听明白;却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想她自己居然从内到外地在笑。几个月前;她在石头池边上坐着的时候;哪里会想到自己还会这样破罐子破摔、过一日混一日地仰脸大笑呢?
几个月前的那场公审大会确实让多鹤险些和代浪村的人们到地下相会去了。那天她牵着黑子走在马路上;满街是杀人而引发的兴奋。兴奋像电流一样充斥着空间;她走过去;都被击得浑身发麻。大喇叭不厌其烦地念着受刑者的名单;一个个名字在湿冷的江南冬天的空气里凝结不散。张俭的名字就凝结在多鹤头顶、耳畔。
她走到防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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